当《觉醒年代》和 yyds 走到一起

把时间回拨到今年春节前的话,《觉醒年代》开播的消息,在拥挤的春节档、女性综艺的集体涌现和无穷的 CP 选择里,显得并不具备多少线月份播出完毕,它看起来也只是另一部口碑还不错的主旋律电视剧。

直到近期针对这部剧集的二次创作集中爆发,以电视解说、台词混剪和催泪 cut 合集的形式,频频出现在抖音和 B 站这样的中短视频平台,以《新青年》(初名《青年杂志》)杂志为线 年这段建党前史的《觉醒时代》,正式“翻红”了。

截止目前,豆瓣上有超过 15 万人标记自己看过《觉醒年代》,豆瓣评分也从开播的 8.3 分涨到了目前的 9.3 分。有观众评论说自己从这部剧找到了曾经看《走向共和》的感觉——把历史史料再创作为有情节、有细节和充满行动性的电视剧集,而不是靠说教让观众去认知历史和民族感情。

但即便是《走向共和》这部历史正剧的“标杆”,豆瓣上也只有超过 7 万人标注了看过。和《觉醒年代》的“老少咸宜”相比,同样是书写历史上为“信念”而战的一群人,似乎还是后者更能承载一种“年轻”的集体性情感,能不靠流量明星去跨越主旋律的代沟,直通年轻人的“热泪盈眶”里去。

微博上甚至有个很火的话题叫“觉醒年代yyds”——似乎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很难想象一部主旋律剧集和 yyds 这样发源于年轻人的网络趣味的词语缩写合并成一个线亿的“阅读”和破十万的“讨论”。

《觉醒年代》的编剧龙平平曾在《中国文艺报道》的采访里,分享过自己的创作想法。作为党史学者,他在创作中力求的是“大事不虚,小事不拘”——一种对专业知识要求过硬的创作方法。

这大概可以理解为:主人公的行动层面,要根据记载尽可能保持历史上已有的真实,涉及到塑造人物性格而必须要虚构的情节,也要从当时真实的社会背景出发再创作细节,《觉醒年代》的好看由此显得很“必然”。

对有党史研究身份的编剧来说,所谓“人物小传”,本质上更像是一个已经被反复验证过了的历史文本,人物行动的逻辑因此而足够连贯。剧集开头那场早稻田大学的争鸣,基本就是《觉醒年代》的标配,常常只一个场景就能同时完成埋设伏笔、人物性格侧写和叙事线关联等多重任务。

国产剧里一度常见的台词情节注水和没机灵抖机灵等问题,在这部剧里鲜少出现。而细节如雨中出场、鲁迅镜头的虚实设计,以及李大钊着装线条和藏文章等动作……还都能按秒数计又牵扯出其他存在的历史考据。

故事情节都能靠行动感落到实处,文本的内涵也比常规电视剧要来得丰富。这是《觉醒年代》成功的基础。

即便如此,在近期“二创”翻红之前,《觉醒年代》还是没有完成所谓“破圈”,或者说它的“好看”还是针对特定群体,大概是对历史感兴趣、有除九年义务教育教材之外的相关知识摄入的群体。

毕竟,相较于“庆祝中国成立 100 周年优秀电视剧展播”这个条目里的其他剧集,比如《号手就位》和《幸福到万家》等,《觉醒年代》里几乎没有对年轻群体来说辨识度高的青年演员,更别提《号手就位》里李易峰这样的流量明星。另外,《觉醒年代》里的“隐藏彩蛋”,多是针对现当代历史“边角”所设定的拓展,年轻观众只从历史课本上的知识很难直接关联上。

对于不曾经历过“超英赶美”和“文化解禁”等历史阶段,在“遍地淘金”和“强国建设”中长大的年轻一代(多为 95 后)来说。在不了解现当代党史细节的情况下,还能仅凭自己的生活经验,就津津有味在陈乔年和张丰载这样历史教科书之外的“生僻人物”,品出个有前因后果的感人肺腑来,是个挺有难度的进阶要求。

很大范围来说,这也是主旋律剧曾一度在年轻群体里失语的主要原因。按豆瓣《觉醒年代》的条目下的前排热评解释就是,“今天的大多数青年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在政治课上死记硬背的那些他们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东西,曾经真的被一群人当作毕生的理想信念去奋斗和牺牲”。

很长时间里,主旋律影视作品的更新速度似乎总是慢于“年轻”。年轻人时常是在集体放映和献礼这样的情境下,靠教科书和距离很远的影视作品,去走近舍身取义的伟大行径和宣言。

年轻人依旧会被热血、牺牲和奉献制造出近乎本能的感动。只不过,在一场又一场考试和放映结束后,他们还是要回到自己真实生活的那个世界,在强国语境里过一种竞争和“向上走”的生活——在今天被指代为“内卷”的高压力生活。

那些存在于虚构作品里的信念、理想主义以及各种各样的精神,最终多以面目模糊的样子,存在于商业和消费主义的景观。

以至于,多数年轻人实际上很难理解父母那一辈的执着和追求,更对他们的真实经历一无所知。简单来说,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牺牲和使命。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理想、信念、奋斗目标……这样的词语每过十年都会拥有不同的含义,装饰不同的叙事。年轻人永远会在牺牲和无私这样的故事里挖掘出感动的情绪,但他们的奋斗和历史的奋斗还是会有所不同,历史还是身处一个遥远的地方,“用”不到时就容易遗忘。

《觉醒时代》打破了主旋律剧和年轻人之间的割裂常态,靠的第一是过硬的剧作质量,第二是年轻人自发、已成气候的“二次创作”氛围。

回溯《觉醒年代》的翻红过程,B 站 up 主木鱼水心从 4 月中旬开始固定更新的相关影评科普视频,可以算成是一个重要节点。

以木鱼水心为代表的再创作视频内容(即“二创”),多基于电视剧集的主要剧情,创作者会在线性时间的讲解中,插入剧集没有给到的背景资料介绍,保留原剧集里的高光情节和画面,再在历史伟人的基础上来阐释他们行动的意义。

木鱼水心这个系列视频播的放量加起来已经超过千万,弹幕池的数量也基本都能达到其上限。“年轻人”就这样在《觉醒年代》的弹幕里用重复“敬礼”来敬礼,提出问题又创造回答。在二创作者的解释中、评论和弹幕的互动里,意图跨越断裂,再构筑起新的身份认同。

而无论这样的回答和互动是否有“历史意义”上的准确,年轻人确实在二创提供的赛博空间里,靠高频弹幕的出现和重复,又找到了自己和历史的联系:比如说李大钊在剧集里振臂高呼的“八小时工作制”,比如说剧集里几番出现的不平等外交场景……都作为弹幕高频地区和高燃剪辑合集,遥遥又呼应了今天“996”和微博热搜时时都在群情激愤的问题。

从曾经“低调”的好剧,到二创的“翻红”,再到基于二创构筑出的集体自来水行径,一群年轻人就这样站在了一起,且更重要的,他们似乎终于能靠自己就理解了自己的过去。

而一个有意思的现实是,在《觉醒时代》靠着中短视频平台用户“二创”翻红的同一时间内,针对影视作品的二次创作正在遭受影视行业的狙击。

今年 4 月,73 家影视单位联合 500 多个艺人共同签名发布了针对影视切片的联合倡议书。其间多个视频平台,也下架了不少影视内容再创作、影视同人角色创作和偶像名场面集合安利等二创短视频。

毒眸曾在《剪刀手,困在版权里》一文中介绍过这个事件,就商业利益的考量来说,这个倡议书在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视作为长短两类视频平台针对用户数量和使用时间的新一轮争夺。就法律层面来说,大公司和艺人们的诉求应该多为合理正当的,因为此前的二次创作长期处于“灰色地带”。

但就很多二创作者来说,他们更多的感受是委屈。对从“用爱发电”这一诉求出发的创作者来说,以剪辑艺人不同角色所进行的视频同人创作,对很多人来说是自发的粉圈行为,其本质目的也是为了“安利”。对不全是“用爱发电”的的创作诉求来说,即便是出于商业价值的考量,创作者多感受到的也是一种“用完即弃”的被利用感——当剧集还在宣发需要关注度时,这样的二次创作被“默认”为是合理的,而一旦宣传期过了,自己剪辑的视频就会被直接下架,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不许使用。

这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现象:当B站这样的二创视频平台占有版权作品变得越来越“危险”时,年轻人自发创作反而得到了主旋律空间的庇护。

有趣之处在,B站这样的平台以及与之捆绑紧密的弹幕、鬼畜、二创、缩写等元素,在几年前是以“青年亚文化”的样貌出现在舆论市场中的。

互联网让真实世界中话语权不足的年轻人得以释放,形式和话语则成为他们划清边界和辨认同好的工具。在这个过程中,提供聚集空间和连接工具的互联网平台,如B站,或更早的A站,被年轻人视作某程度上的“自己人”,共同抵御主流价值对年轻人无差别的教化、要求和统一的成功标尺。

而其后的这几年,随着这些互联网平台的“破圈”,舆论环境的变化,社会上升窗口的缩窄,平台不再是年轻人并肩的伙伴,互联网和“资本”不再是科技进步主义的代言人,“抵御主流价值”变成一个伪命题。在今天的B站,我们甚至随处可见“陈睿怎么还不死”这样的留言。

在这个基础上,《觉醒年代》的翻红和年轻群体对其的好评狂潮,似乎又多了一层里程碑式的意义。“资本”和“资本家”正越来越多在虚构和现实生活里成为故事和真实事件中绝对的“反派”。如果说亚文化总是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含有对抗性的姿态,那么《觉醒年代》也许代表着某种对抗含义的正式转向。

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在主旋律好看还是不好看的时代,年轻人的诉求或许都始终一样,变的是表达的空间,和看起来总是在阻碍他们发言的一股力量。年轻人在主旋律空间里找到的表达狂欢会成为一种常态吗?《觉醒年代》得到的拥护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毕竟长短视频的商业化竞争依旧很激烈,而主旋律的影视制作已经大规模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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